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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兰 (原创天地)  4247次阅读

作者: 子正 @, 发表于: 2014-07-08 (3800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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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呐,怪着呢,尤其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的时候。

那留在记忆里的,经历过的很多情感,其实有些是后来在某种程度上被修饰过的。这种修饰有时候可能会将其美化,有时候也可能会将其丑化。不论怎样,修饰过的,通常是背离了当时的真实,一如历史的真实,永远不会被真正的还原一般。因此,人的回忆,其实也只是回忆那个被修饰过的记忆,因为人们自己的经历也同样不可能完全真实地还原。在很大的程度上,人们宁愿相信自己头脑中那个被修饰过的所谓的真实,而不是真正发生过的真实。尽管如此,其实我们还是要庆幸,虽然我们的记忆被修饰过,可是有些发生了的真实的细节,却亦或多或少地停留在记忆里,而这之于我,便是我曾经拥有的那一盆朱砂兰了,那兰花在我曾经的生活中是真真切切的。

大学的一段时间里,我突然变得孤独起来,莫名其妙添了心事,甚至有时无羁的思绪会触景生情地天马行空起来,当然这一切只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的缘故,那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年轻人嘛,唉!

那时,当我登上了停在化学楼前的大客车,看到车上已经坐了许多的人,看见她也坐在车的稍前的位置,于是我走过她的身边,向后,一直走到最后,在那没有人愿意坐的一排长椅,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来,那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背影,我习惯了这角度,这刚好也是我上课时看她的角度。

那一年秋季开学,在植物学课上,出现了许多的新面孔,其中一个便是这个女孩,我那时努力地反复搜寻我的记忆,可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时见到这女孩,第一感觉就是她的优雅,她的一切都是那种,在我心里根深蒂固、近乎完美般的优雅。在大学上课,我通常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这样很方便地在听课的同时,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情,比如,看自己想看的书。我提供给自己的这种方便,竟也意外地提供了另一种方便,那就是让我可以看到进出教室的所有的人。不经意的一天,突然发现了优雅美丽的她,婷婷袅袅进入教室,我惊错之余,暗暗自责自己的大意,怎么如此的一个可人女孩,竟从未有发现过。此后的植物学课便是我必上的课,而那个座位也必定属于我,天佑我,让那女孩也很配合我,每次她都坐在固定的座位。就这样,我便可以远远地、肆无忌惮地看她,又不比担心会被她发现。

大客车开动了,倒退的景物和车内的嘈杂让我从思绪中跳回到车中来,我们这一行是去龙图山的一处植物园实习植物,大概是要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那时,一些人开始张罗着玩扑克,很快便有了几个牌局在这有限的车内空间里展开。她在最前面的那一伙人中,转回了身,不偏不倚,刚好透过几个人的空隙和我面对。通常面对女孩子时,如果是遇到这种情形,我会主动地转头回避,但那一次我却立场坚定地目视前方,看了她近两个月的背影,这一次定要仔仔细细地看她的一颦一笑,尽管女人的心难料定,无非是遭白眼,可这又算什么,大丈夫,血染的江山尚且只作一副画,今日非要看你眉间那一点朱砂。

很快,我发现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因为尽管我们面面相对,可她只是快速地用那空澈澈、美丽的眸子在我这边扫视了一下,便聚精会神地投入到玩牌中。她的同伙亦或对手都在吆五喝六,唯有她,颦、急、喜、笑,一切都很适当而得体。我想我那时一定是看她看得失了神,因为那时我感到四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复存在,我全身所有神经细胞一定都在暗暗地配合了她的绝伦的美妙而处在异常的兴奋状态中。

“你干嘛这么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我喜欢看。”

“看那边,那边有花儿,花儿比我好看。”

“花儿好看,你更好看。”

“看那边嘛,瞧那些花儿多美,那是一百盆朱砂兰,要进贡给大明的皇上。”

“你更美,你眉间那点朱砂,美过那百盆兰花,为了这一点朱砂,人们会铜剑在手,十年攻城,抛颅洒血,尸革黄沙。”

“…”

一个突然的颠簸,让车里许多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也将我的那些出离了控制的神经细胞从那老套的爱情情节中重新唤回到现实来。我眨了一下眼睛,重新看清了我眼前的一切,注意到她似乎有些察觉我在盯看她,因为她那一双明眸里分明的透着一丝疑惑。我不情愿地转头向车窗外,看见路边一些高高低低的房屋排着队地在快速后退,一些房子的门斗上,挂着长短宽窄不同的招牌,但是多数的招牌上有两个字却是一样的,那就是“龙图”,我意识到那车已经到了龙图镇了。

龙图镇,龙于图,南诏曾经的国都。南诏国,我是何时知道这个只存在了不到两百年的蛮夷之国的呢,或许是我那时看过的什么书里提及过,或许是我玩过的一款游戏【君临天下】里曾经灭掉过的一个小国,尽管我对大理南诏国的了解甚少,但龙于图我是知道的,而且我知道那是朱砂兰的原产地。

“启奏皇上,那南诏王称从今年起不再进贡美女,今年进贡的朱砂兰也比往年少了一百盆。”

“启奏皇上,那南诏王在图城大兴土木,练藤甲军五万,并更名『图城』为『龙于图城』,寓意有龙兴于图城焉,其不臣之心昭然。”

“启奏皇上,那南诏来的兰妃,整日无欢,独自一人黯然神伤,只是看着朱砂兰才略有喜色,可见其思乡心切,若长此以往,恐致玉体抱恙。”

“传旨,兵部练新军十万,户部购长枪十万,战马十万,铁铠甲十万,朕御驾亲征,率十万铁骑,荡平了那『图城』。宜兰宫后修造暖房,只做栽培朱砂兰专用,为兰妃解思乡之忧。朱砂兰此后只供皇家,有敢擅种养着,杀无赦。”

“杀!杀了!”

一声叫喊让我猛然从那款【君临天下】的游戏中的冥想中回过神来,原是那几伙玩牌的人,不知谁在高声叫嚷着杀牌。我再次回身目光移回车内对视着她,看见她似乎已经对玩牌有些心不在焉,明澈的睛瞳变得如大海般,美丽的长睫毛不时煽动着。

我继续面对着她,将手抱在脑后,在座位上稍稍舒展了一下怠倦的身体并收回我那飘忽不定的思绪。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伴随了我身体的的移动,局促地眨动了几下,我知道她已经意识到我在一直看着她。渐渐地,她的脸上开始有了不自然的表情,而这不自然的表情却增添了她的另一种妩媚,这妩媚让我心头一颤,更加的欲罢不能,索性不管她高兴或不高兴,直盯盯看着她,并故意夸大动作地用手将我那留得有些长的头发向后拢。这一招果然很有效,只见她美丽眼睛将一泓秋波荡漾过来,同时脸上飞过一片淡淡朱红。我开始有些得意,但我这得意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并快速地消失,因为我立刻发现我已经为我的这一冒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那时我看见,她将她手上的牌交给身边的一个旁边围观的人来顶替了她,然后她自己慢慢转过身去,只将背影留给了我,依然如上课时那般。

我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原是我这近两月的时间在心里早已将她视为我之知己,而此刻,她的这一转身方才令我如梦初醒,我意识到在我内心里关于她的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我自说自话的一厢情愿罢了。虽然自己和她同教室上课这么长时间,我唯一做过的只是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可她那一方或许是完全的不知晓。事实上,我对她的一切都既是那么地熟悉又是那么地无知,我见惯了她那披肩的秀发、纤细的腰肢、走路的姿态,但,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关于她,我同任何人都从未有过任何的交流,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如何地如此干脆地喜欢上了她的。此时又见她背影,顿时地内心无法熄灭的狂乱,头脑里再次浮想联翩,油然的冲动想和她认识。

我暗自思忖,等到车停的时候,我会快速走到车的前部并经过她的身边,也许那时她刚好整理完她的随身物品,要从座位站起来,我于是就会在她的座位靠后一点点停住脚步,在那里等着她先走,或许她就那么冲着我嫣然一笑,起身走出座位。我会跟在她的身后,应该能够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幽香。我读红楼的时候,就知道女孩儿是香的,那宝玉曾将黛玉比作香玉,说“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因此我猜想她身上也必定有一种奇香。她的那香味很一定是不同于我以往闻过的任何香味,因为那是从女孩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独有的一种幽香,这幽香一定令我非常的陶醉。

我们于是就那么一前一后地下了车,她可能会快走几步,追上并加入到她的三两个朋友中,然后挽着手,说笑着朝植物园的方向走。我应该是走的稍稍慢一点,大概有十几步的距离远远在她们的身后,或许还会有个我的一个哥们儿跟着我走一起,我那哥们儿很有可能认识她,并向我介绍一些关于她的一些情况:“嗨,子正,怎么啦,喜欢那个漂亮妞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知道她是谁吗?她是这学期刚刚转到我们学校的,她姓朱,朱砂的朱,叫岚菲。”

“兰妃?呵,兰妃。”我听了我那朋友的话,心中一定是暗暗好笑,他怎么会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我那哥们儿或许会接着要给我介绍有关她的另一些什么事,而我一定是催促那唠唠叨叨的哥们儿快走,于是我们一起快速地向前走去,加入了那一大队人,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入植物园。

植物园里定是有许多的花,我想老师一定是做了一些简单的介绍,然后让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散开了,分别地去认识那各种植物。我想我站的距离她比较近,因此,我还有我那哥们儿一定会和她还有另几个女生分在一个组里。于是,我们便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各种植物的形状,产地,以及一些相关的背景。当我们走到朱砂兰的近前,那阵阵的幽香和美丽的朱砂色花瓣应该是同时吸引了她和我。或许她会忘情地脱口说出:“WOW,这花儿这么美,这么香。”我于是看着她,接过她的话,附和地说声:“是啊,这花儿真美,这真香!”她于是转过脸,美丽的眼睛脉脉地看着我,我于是赶紧接着说话,为的是不让她转身走开。

“朱砂兰,花色红似朱砂而得名,与大雪素、小雪素齐名的传统名品兰花,独产于龙于图山。”

她于是笑着看着我,我于是便心中阵阵地得意,为自己头天晚上做的关于植物鉴别、尤其是朱砂兰的功课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感到兴奋。我于是更进一步,问她道:“你叫朱兰妃?”同时我回头朝我那哥们儿使了个感激的眼色,不等她答话接着说,“你这名字倒有两个字和朱砂兰相重呢。”

她于是不置可否地依然笑着看我,我于是应该继续趁热打铁地套近乎,尽力地在脑海里搜索出头天晚上在书中看到的几句话“此花恰似红鸥展翅翔飞、紫气翩翩,明朝时皇家专供。种养此花,紫气东来,大富大贵。”

“哦,原来朱砂兰是这么名贵的花”她那神情应该是显现出一丝的严肃,显然地她相信了我的话,而我应该是一时得意地忘了形,开始胡诌起来,“曾经有一位皇帝因为这朱砂兰,率十万铁骑屠城,只为了他的一个妃子种养这朱砂兰。”她听了我这话,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我会接着说,“我回去的时候要买一盆。”她一定是看明了我那期待和鼓动的眼神,笑着回答我说道,“哦,这么好的花儿,当然我也要买一盆了。”于是我和她同时笑了。

汽车的刹车让我的身体略略地向前一倾,紧接着的人声的吵杂将我再一次地唤醒。我扭头窗外,看到已经到了植物园。紧接着听到两位植物化学的老师在车内大声宣布,“同学们,今天我们是植物鉴定课,为了大家能够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同学们要分成两组,由我们两位老师分别带一组,进入植物园后,一组向东走,另一组向西走,绕行植物园一周后再回到正门汇合。好,现在,车前部的同学为一组,车后部的同学为一组,大家现在出发。”

我赶紧向前看,车内的人开始陆陆续续下车,她并没有整理她的东西,而是很快地下了车。等到我最后一个下车时,她所在的那一组已经开始进入植物园。当我们这一组慢慢地进入植物园时,她那一组已消失在那茂密的植物中的通幽曲径中了。

这一天的时间在植物园中,我都是毫无兴致,因为在园里,我再也没有见到她。那在头脑中想象了一路的朱砂兰,我倒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那花很香也很美。但是,当我见到朱砂兰时,我没有同周围的人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买了正在开放着的一小盆,装在一个纸袋子里,心中的一种怅然若失,莫名地感到孤独。提了那花儿,跟在队伍中,愈加地伤感起来。

终于到了返回的时间,我悻悻地上了车,依旧走到最后的那一排没有人愿意坐的长椅,依旧坐在来时坐的那个座位上,将那一小盆放在脚下,将疲惫的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等待这车开动。过了一段时间,下意识里我感到一种诧异,睁开眼睛,发现车依然停在那里并没有开动。诧异之余,透过前面开着的车门,看见车下的一个老师正在向远处招手。很快,有几个人走上车来,走在前面的一个人正是她。

她上得车来,四下里快速扫视,显然已经没了车前部的座位,于是她径直朝车后,我的方向走来。我的心立刻悬在胸中,怦怦乱跳,咽喉处有一小块儿地方发咸。她走过来,看了我一眼,我极不自然地笑笑,而她却极大方地冲着我笑了笑,然后在我身边坐下,我注意到她将手中的一个和我一样的纸袋放在了她脚下的地上。她身后的几个女生,随着她的落座也相继坐在最后一排,汽车开动了。

她的到来,让我从低落中兴奋起来,尤其是她身上的一股清香,一如我想象般的奇香,我知道女孩身上必定是香,可从未想到会如此地令我神清气爽,无法控制要和她说话的冲动。

“你买了一盆花?”我轻轻地咳了一声,将自己内心的兴奋略略调整到可控的水平,开口问道。

“嗯。”她答。

“我也买了一盆。”我不假思索,没有等到她的单音节的嗯发音结束,就紧跟在之后说道。

“哦。”她答。

“我知道你买的是什么花儿。”我说这话时,如有神仙幽助般对那我没有看见的她袋子中的花儿了然,没有一丝的犹豫,更无半点打赌的意思在里面。

“?”她疑惑地看着我。

“这花色红似朱砂,与大雪素、小雪素齐名的传统名品兰花,独产于龙于图山。”我于是将那一段在头脑中挥之不去的台词独白出来。

她脸上笑着而不答。

“此花恰似红鸥展翅翔飞、紫气翩翩,皇家专供,种养此花,紫气东来,大富大贵” 我完全不受自我控制,如小学生被老师叫到讲台上背课文般继续地说着。

她笑出了声,俯身打开那纸袋,果然是一株朱砂兰。

我也俯身打开我的那呈花儿纸袋给她看,恢复了自我并诡秘地说,“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位皇帝因为这朱砂兰,率十万铁骑屠城,只是为了他的一个妃子能够单独种养这朱砂兰。。。”

在汽车开动的隆隆声中,我笑了,她也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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